夏夜的晚风裹挟着槐花香掠过巷口,我踮着脚趴在二楼的窗台上,望着对面居民楼顶升起的第一个烟花。那簇金红色的小火苗在墨色天幕中颤动,转瞬化作漫天流萤,将整条街道染成流动的琥珀。
七岁那年的除夕,我第一次完整地看完一场烟花秀。祖父把搪瓷缸子往石阶上一搁,就着零星的爆竹声教我辨认天上的星宿。他说"牛宿"要数七颗星,"箕宿"像条银镰刀,此刻却见天际炸开朵"牡丹花",金丝银瓣在夜色里舒展,倒比星图更教人目眩神迷。祖父的旱烟袋在指间转了三圈,才让我知道这些璀璨并非天降神迹,而是人间匠人的巧思——他们用竹篾扎出骨架,糊上糯米纸,填入硝石与火药,将千万年岩浆奔涌的炽热封存在方寸之间。
去年元宵节,我在老城区的祠堂前遇见几位守灯人。他们守着百年不灭的长明灯,灯油里掺着晒干的桂花与橘皮。当第一朵烟花刺破暮色时,八十岁的陈阿婆突然哼起采茶调,浑浊的眼睛映着火光:"火树银花合,星桥铁锁开......"她颤抖的手指向天际,那里正绽放着由三百六十盏孔明灯连成的"祥云"。这些灯盏用的是古法竹篾扎制,灯面绘着二十四孝图,与今夜现代烟花交相辉映,倒教我生出奇异的感动——原来人类对光明的追逐,始终用的是同一种材料。
此刻我的指尖还残留着去年元宵夜烫伤的痕迹。邻居家孩子举着打火机在巷子里奔跑,火星溅落处,总有人及时递上水盆。烟火升腾的间隙,我看见穿校服的少年用手机拍摄烟花,却把镜头对准了楼下卖糖画的老人——他正用铁勺在石板上勾画龙形,糖浆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这画面让我想起祖父临终前说的话:"火要烧得旺,手艺才能传得远。"
夜色渐深,最后一簇烟花在云层中绽成莲华。我忽然明白,那些被硝石点燃的不仅是天空,更是人类对永恒的渴望。当电子烟花在都市霓虹中渐次取代传统花炮,我们依然在祠堂里守着长明灯,在石板上勾画糖画,用最古老的材料与最现代的想象力,续写着这场跨越千年的光之诗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