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时,操场东角的梧桐树正簌簌抖落最后一片枯叶。我攥着书包带站在教学楼的阴影里,看雨水顺着玻璃幕墙蜿蜒成细密的水帘。远处传来值日生关灯的铃声,混着远处居民区飘来的炒菜声,在潮湿的空气里织成一张细密的网。
三天前的物理实验课,我举着烧杯的手突然被林小满从背后轻轻按住。她校服袖口蹭到我的实验服,留下淡淡的茉莉花香。"别碰那个酸性溶液!"她压低声音,指甲盖在烧杯壁上划出刺耳的声响。我这才注意到烧杯标签被撕去大半,原本的"浓硫酸"三个字只剩"浓"字孤零零地挂在残破的标签上。那天傍晚的夕阳把她的侧脸镀成金色,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,像停驻着未化的雪。
此刻我蹲在走廊拐角的水泥台阶上,看着掌心被玻璃划破的伤口渗出细小的血珠。三天前的场景突然在脑海中闪回——林小满踮着脚尖翻找实验室储物柜里的急救箱,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摇晃,在夕阳里甩出细长的光带。她蹲下来时校服后背蹭到我的膝盖,触感像沾了晨露的荷叶。急救箱里泛黄的创可贴包装被她攥得发皱,撕开时塑料膜发出清脆的"嘶啦"声。
"伤口别沾水。"她把冰袋按在我渗血的伤口上,冰凉透过纱布传来刺痛。我闻到她校服领口飘来的消毒水味道,混着她指尖残留的柠檬味洗手液气息。那天她教我如何用镊子夹取纱布,金属器械碰撞的叮当声里,她突然说:"我爷爷是化学老师,他说实验室里最危险的从来不是药品,是人心。"
此刻雨声渐密,积水倒映着远处教学楼顶的避雷针。我摸出书包夹层里的创可贴,发现那卷被压皱的包装上多了道歪扭的划痕——正是林小满用圆规留下的标记。那天她把圆规别在实验记录本上,用红笔写着:"2023年11月7日,林小满,物理实验室安全守则第3条:严禁徒手触碰未标识试剂。"
雨滴开始顺着窗台连成珠帘,我忽然听见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林小满举着透明雨伞冲进走廊时,马尾辫梢还在滴水,白球鞋踩在积水里溅起细碎的水花。她看见我时眼睛微微睁大,雨伞"啪嗒"掉在台阶上,金属支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。
"你在这里做什么?"她声音带着未散的喘息,校服衣摆还在滴水。我举起手中的创可贴,指腹抚过包装上那个歪扭的划痕:"林小满,你昨天用圆规划的守则第3条......"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,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三天前的冰袋。她掌心有薄茧,虎口处还沾着实验室的洗洁精泡沫。
"跟我去医务室。"她拽着我冲进雨幕,白球鞋在积水里打滑,我听见她急促的心跳声混着雨声传来。路过实验楼时,她突然停住脚步,指着三楼拐角处:"看。"我抬头望去,发现那面贴满实验记录的玻璃墙上,赫然用彩色记号笔写着:"林小满,物理实验室安全守则第3条:永远有人比试剂更危险。"
医务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,林小满蹲在处置台前,校服外套铺在消毒柜上。她打开急救箱时,我看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各种药品,最上层是那卷被压皱的创可贴包装,旁边用马克笔写着:"林小满专用,2023年11月7日。"她突然转身,发梢还挂着雨珠,眼睛亮晶晶的:"你知道吗?我爷爷的实验记录本里,夹着张泛黄的纸条,写着'永远不要让信任比安全更重要'。"
我摸着包扎好的伤口,创可贴边缘的胶布粘在皮肤上微微发痒。窗外雨声渐歇,远处传来早读课的读书声,混着不知谁家飘来的糖炒栗子香。林小满把温热的姜茶塞进我手里,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,在地面洇开小小的水花。
"其实我爷爷的实验室发生过事故。"她突然开口,声音轻得像雨后的青草芽,"但他说真正致命的不是试剂,是有人为了掩盖错误,把安全守则第3条撕掉了。"她顿了顿,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皮盒,里面躺着张被胶带仔细封存的旧照片——泛黄的相纸上,穿着白大褂的老人站在实验台前,背后墙上的守则第一条写着:"永远不要让信任比安全更重要。"
此刻暮色已深,医务室的挂钟指向五点十分。林小满把铁皮盒放回书包时,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"咔嗒"声。我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路灯,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比试剂更危险,比标签更脆弱,比如人心深处那道隐秘的裂缝,总在信任与戒备的拉扯中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